发完就跑

幸存者偏差3

  宋阳在那一刻是解脱的,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摆脱那些覆满他全身的臭烘烘的鳞甲,那些刺出口腔让他无时无刻不流着可笑口水的尖牙,终日盘绕在耳边的低语,还有人们期许,依赖又渴望的眼神。

  他解脱在半扇尖锐的玻璃幕墙上。

  郊区的情况看起来要好一些,起码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没有堆积成山的尸体和残肢。若不是杨子恒叉腿坐在自己旁边,用一块破布擦拭他被虫子撕咬的伤口,井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血清是吗?”井然拾起扔在地上的长匕首,轻轻拭去刀身上沾的泥土。

  “不,血清是有的,我甚至差点得到过。”杨子恒把破布扔到一边,甩了甩肩膀,僵硬的颈骨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

  “但是显然一个异变者对我们来说更为重要。”

  “异变者。”井然喃喃。他想起梦中的那只人面虫,他在呼唤自己,或许他那副模样才是自己异变的终点。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异变呢。”

  井然本该感到高兴的,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被赦免的死刑犯。听起来多么美妙,他不会死去,而且会拥有普通人类无法做到的能力,以更大的几率存活下去。但是没有什么会不需要代价,对这一点井然再清楚不过,即使他们谨慎地没有向他说明那个死去的异变者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或许就是那只巨大的虫子,或者更糟。井然当然不会满意现状,但他更痛恨冒险,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厌恶事态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

  他感到恐惧。

  杨子恒闻言慢慢抬起头,似乎有些诧异,却很快又没了表情。井然望着他,忽然嗅到一股被水泡烂的树根发出的臭气。

  “没人会不想要。”

  杨子恒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又沉重的像是宣判。

  井然没说话,他看着杨子恒,觉得有些头晕。或许是太阳太大,又或许是空气太闷。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细密的汗水渗出来,缓缓流到他的睫毛上,那有些刺痛。曾经有人说他长得像头骆驼,现在他确实感到自己的驼峰了,沉甸甸的,和太阳一起压在他身上。

  他听得见所有细微的响动,艾丽莎在不远处的树下轻轻抚摸她的肚皮,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孙陆喜在收拾他们忙乱中塞满的背包,清点剩下的食物;风声,水流声,荒芜的田地里杂草交头接耳的声音,甚至热浪涌来的潮声,一切都异常清晰。井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它们没有变长。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没人会不想要和我共进晚餐,宝贝。”

  杨子恒笑起来,像是在得意自己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他将手臂支在身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才把胳膊垂下去递到井然面前。男人歪着头,脖子里的汗水亮晶晶的,后脑的黑发潮湿而糟乱。

  “除了晚餐,我没理由不尊重你自己的决定。”

  五菱宏光留在田间小路上,孙陆喜和艾丽莎留守树下,井然和杨子恒两个年轻劳动力则负责去不远处的建筑打探。白天不会很长,他们必须赶在夜晚降临之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只从这头打量,那边的建筑样式是传统的茅草房,土泥砖砌的灰白色的墙,茅草盖顶,现在这样的房子即使是在农村也很少见了。井然走在杨子恒身边,即使那人一直有意无意地轻轻撞他的肩膀,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却也完全无损井然的好心情。在这片没有尸体与臭气的小天地里,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与自由,甚至恍惚自己正身处蒙森德的油画里。

  两人抄田垄穿越田间,终于来到了这个似乎是村落的建筑群入口。杨子恒闭上一路上喋喋不休向井然讲解抓蚂蚱技巧的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冲锋,井然殿后。

  村落也和荒芜的田间一样没有丝毫人气,静悄悄的,土路上还能看见几个肮脏的锅碗瓢盆,似乎已经被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遗弃了。

  两人弓着腰,尽量不发出声音,率先来到了直线距离最近的那间房子前。木门已经很破旧了,同样木制的门闩歪歪斜斜地挂在中间,落满了灰尘。井然倚在门框边,冲杨子恒挑眉,可还没等他伸手推门,杨子恒就冲上去踢了一脚,快要朽烂的木头哪里经得起这副冲击,吱嘎惨叫一声便应声倒地。

  你干什么!井然对他做了个口型,巨大的声音震得他心口发麻,连带着脑子里的神经都涨得生疼。

  杨子恒冲他呲牙,拍了拍自己皮靴上沾的土,大步迈了进去。

  “没人。”

  杨子恒一走进屋里就直奔那张落满灰的饭桌,上面还摆着个防虫的红篮子。杨子恒用枪尖挑着掀开一看,里面摆着的饭菜已然全部霉变了,还有白白肥肥的蛆虫在那碗长霉的肉汤里快活地钻进钻出。

  “是什么?”

  井然这种从小在镶金的玻璃房子里长大的宝贝精致惯了,甚至不知道这种反扣在桌子上的篮子作何用处,此刻凑过来就想要看杨子恒的枪底。

  “哎,别看,恶心死了。”杨子恒把枪尖一翻压在了那只篮子上,伸手捏住井然凑过来的脸作势就要亲他,后者忙不迭向后退,躲得远远的。

  “留着饭是想回来吃呢,还是家里有小孩子?”杨子恒自言自语着开始翻箱倒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衣柜里有些发霉的衣服,女人男人小孩的样式都有,杨子恒全丢给井然,让他挑几件用的上的。之前他们在城市商场里倒是搜刮了不少布料和衣物,可惜这次逃得匆忙,没拿几件,孙陆喜专门嘱咐他们能带就带一些回去。

  床铺底下藏着几块零钱和一些收据,也都已经被潮气捂得破破烂烂的了。杨子恒捡了几个硬币装进兜里,又去撬从床底下拖出来的箱子。

  这箱子分量不轻,上面还挂着把大锁,只是木制的边角都已经腐烂了,杨子恒没费多少力气就撬碎了它,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是一家三口。”

  从旁边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捡起了最上面的一张相片。井然抖抖相片上的土,又轻轻用刚捡来的布料拭了拭。背景就是这间茅草屋,似乎是初春的季节,在那扇木门前。一男一女站在两头,中间扎小辫的小女孩一手牵着一边,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嗯。”杨子恒应了一声,翻了一下,发现箱子里只存了些相片和笔记本,还有几只沉甸甸的金饰。他站起身来,这间小房子已经被搜刮完了,没发现尸体,若不是这些东西都发霉了,他一定会以为这里依然有人居住。

  “他们没来得及逃跑。”

  井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攥着几件稍微干净一点的衣物和一本潮烂的笔记本,抬头望向杨子恒。

  没有尸体并不奇怪,有的异形会把吃不了的食物存放起来慢慢享用。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确定这只,或者这群异形是否依然藏在这个村落里。

  一切都很顺利,两人一直排查到第四间房屋,得到了若干衣物器具和几块风干的腊肉。期间没有见到任何活物,这个偌大的村落已经完全死去了。

  这是第五间,杨子恒依然是一脚把门踹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井然也不再提出异议,只跟着他走,轻声提醒天快要黑了。

  杨子恒没走几步,突然一个原地180°大转身,嘴唇险些碰上身后人的鼻梁。井然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往后退,却被搂住肩膀,热乎乎的胸膛也靠上来。

  但杨子恒很快就放开了他,拍拍井然的后腰又指了指门外,示意他噤声。

  屋子里的声音一消失井然就听见了,从门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怪声。说是窸窸窣窣也不太准确,刚开始确实是窸窸窣窣的,但下一秒就如同绑了扩音器一般在井然的耳朵里震荡,仿佛那个巨大的怪物放弃了伪装,正缓慢地踏着草丛向他们走来。

  井然的心怦怦乱跳,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可以躲藏的地方,刚想伸手去拉杨子恒就看见对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你疯了!

  又是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井然的第一反应就是死定了,他完全能想象出能在草丛里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东西的体型,他们不会是它的对手。但是杨子恒不要命地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冲出去,他不可能让杨子恒一人去面对门外的怪物。

  只是他刚挪动一步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刚才那阵巨大的声响并不是什么门外的怪物发出来的,他从自己挪动的脚下也听见了相同的声音——那是杨子恒的脚步声。之所以一时没能分清是因为这声音比起平常的脚步声来高了几百个分贝,放大的效果让它失真。

  井然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还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尖锐响亮的爆竹声又炸响起来。井然眼前一黑,好几秒钟才分辨出那似乎是放大了无数倍的人的交谈声。门外有人?杨子恒在和他说话?井然很想出去看看情况,可这些声音实在是太响了,强行挤进他的脑子里和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共鸣,让他头痛欲裂,寸步难行。

  “井然?”

  杨子恒拉着小女孩的手从门外走进来时就看见井然捂着耳朵倒在地上,神情痛苦。他连忙走过去试图把他扶起来:“你怎么了?”

  井然闭着眼睛,显然非常抗拒他的接近,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冲他拼命摇头。

  “别……别……”杨子恒努力凑近他的嘴唇才勉强听见了井然轻而又轻的气音。

  “什么?”

  井然剧烈地抖了一下,鼻血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评论(12)

热度(118)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